第九章
「……坦娜，就是這樣。回家吧，去徹底解開誤會。」說話的人把聽回來的對話原封不動傳達給櫻落。這是一個無比清秀的女孩，火紅色的長發自然地垂在身後，婀娜多姿的整個人看起來很舒服。如果凜在現場，他肯定會高興得不得了－－
「衾辭，那你呢。」櫻落反問。
衾辭笑道：「少來啦你！我瞎了幾個世紀還不是這樣過，精靈們都對我照顧有加！幸好我當初有跟他們打好關係。」語畢她向附近的一隻精靈招手，「橙仔你說我是不是未雨綢繆？」被喚作橙仔的精靈羞澀地點點頭，「是啊是啊……」櫻落沒在意兩人，自己陷入了沉思。
「橙仔仔～」衾辭的笑容燦爛，她把手搭到橙仔肩膀，「你不要敷衍我啊！不過敷衍我也沒關西，別逃走就好。」
「我不會……」橙仔表情有點不知所措。
櫻落聽懂衾辭話中的意思，說道：「對不起還沒有他消息。」語氣還是那樣平緩，但神情跟平常有些不同。現在櫻落的臉上有的是惋惜，比衾辭表現出現的失落更明顯。她答應過衾辭要找到凜，所以她允許阿熙暫時離開森林，雖然不只這個因素。一年又一年，四季又四季，凜就找不著了，倒有一個失憶的新月。
本來快要確認真偽，新月就被弄死了。衾辭總強調凜是不死的，於是新月就不用管了，凜還算是個失蹤人口。
「不用對不起啦，我早說過澟不會有事的，大不了哪變殘障回不了家，啊不、我們沒家了。」衾辭放開橙仔讓他去做自己的事，滿不在乎的如此說道。
拿走櫻落手中的酒瓶，衾辭笑著說：「倒是你，少喝點啦，對身體不好。」
櫻落點頭，從腰間抽出一瓶只剩一口的女兒紅，繼續品酒。身後九條尾巴自由地晃動，無所事事似的。「原來是尾巴無聊啊！」衾辭感嘆。
瞿恩在旁邊待了好一會，兩人說的話他都聽在耳裏。對於櫻落的問題，他無能為力，衾辭的事，他可算是解決了……
「小瞿恩，你過來你過來，幫幫忙給坦娜安排點東西做啦！你看看她天天喝酒早晚弄壞自己身體。」
被衾辭叫了過去，瞿恩決定把他要說的說出來：「衾辭小姐，我可以讓你見到凜。」聞言衾辭眼都瞪直了，難以置信的道：「真的嗎！他在哪？」瞿恩呼喚了小義和櫻子過來，分別帶著一人向目的地進發。
到達以後兩只精靈便識相離開了，瞿恩領著衾辭上樓去。這是棟荒廢的醫院大樓，門口招牌上的字已經掉漆，很勉強才看得到「醫院」二字。一進去衾辭還不覺得什麼，直至她嗅到一些特別的味道。「凜在這！凜一定在這裏！」她能如此肯定，是因為凜身上的味道是獨一無二的，那種味道現在只剩凜擁有。
瞿恩也不見怪，繼續朝樓上走。
一步步走上樓梯，衾辭的心情越發沉重，腳步也遲緩了下來。這都多少年了，自從凜任性地追求力量，追到自己瞎了，她們的日子就變得好不一樣。
在這之前，凜天真的認為世界只有他們倆，而對當時的澟來說，世界就只是他們居住的那個小島。衾辭知道世界很大，但只要凜開心就好。她倆都不清楚自己的母親是誰，應該說，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有母親。仿佛是世界的一部分，世界成形時兩人就存在，遠在其他物種、其他人出現前。衾辭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生物，可凜總強調自己是人。凜說是便是了，衾辭不在乎，她的「世界」裏只有身旁的凜。
可惜凜見識過後覺得外面的人都好厲害，他也想要變得更強。衾辭反對過，但凜不聽。凜一走就去了一百年，換著是普通生物肯定已經老死了，不過凜回來時比出走時看上更年輕許多，衾辭這就知道，她倆真不是人。凜出去了很多次，頭幾次還安然無恙，有一次回來時凜的雙目已經報廢。衾辭痛心，但無能為力。
某天小島來了個貴客，她告訴衾辭幫凜的方法，衾辭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塞進凜的眼窩，然後，沒有然後。凜再次出走，從此蒸發人間。
改名成為新月凜，失憶……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，至少凜是這樣認為的。
「衾辭！！！衾辭你還在生！！！你的眼睛沒事！！！」凜的叫喊響遍整個樓層，近在旁邊的瞿恩感覺自己的耳朵要聾了，於是不禁退開了幾步。後面的衾辭上前好好觀察凜，凜也仔細打量著她。四目相交之際，周圍好像空無一物一樣，時間就像回到那一天，那個初見彼此的那天。
衾辭此刻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，她終於可以見到她唯一的世界！「凜……我終於……見到你了……」衾辭的眼睛開始下雨，滴答滴答灑在地面上。
「衾辭……」凜自己也哭起來了，原本以為這輩子也沒法相見，今天，終於重逢了。終於！
兩人互相抱住哭得死去活來，把這些年的感情都發洩出來。
良久，「你們以後打算怎樣？來我們那兒？」瞿恩問。
「為什麼不回家，要去你們那兒？」
衾辭微笑道：「凜啊，你冷靜你冷靜，我跟你說，小島被海淹沒了。所以我們沒有家囉！」聞言，凜愕然。
「是呀是呀是呀……你們的小島被……我用海水埋了……」橙仔從瞿恩後面走出來，眼神閃爍盯著凜。
凜躲到衾辭身後，「你想幹嘛！衾辭他覬覦我的美貌你要救我！聽說很多人都對我有不軌的企圖，到底是貪圖我什麼啦？」
衾辭大笑，捧起凜頸上掛住的玉佩，「是是是，你身上的這個的確很吸引喔！」她也從口袋拿出一塊破掉的玉佩。兩塊玉佩一看便知是從同一塊原玉分割出來的，把兩塊拼起來，介面的紋路如出一撤。凜的那塊刻著一個龍的圖案，而衾辭的則刻著一隻鳳。
鳳的尾巴斷了一部分，正是玉佩破掉的地方。橙仔見到衾辭的玉佩不為所動，對凜的玉佩卻虎視眈眈。「你可以借我一……下嗎？」橙仔向凜伸手，此刻目光定睛在凜那晶瑩剔透的龍玉佩上。
「不等一下，你說話好奇怪。給你不是問題，但能把話一次說完麼。」凜捂住玉佩，神情好不願意。
橙仔天生的缺陷就是口吃，一超過七字就支支吾吾的。為了把意義清楚地表達，橙仔也是拚過一段時間，最後的解決方法就是每次只說六隻字，於是一個畸形的說話風格就形成了。
「凜你別欺負橙仔仔啦！」衾辭說道。
橙仔快要哭了，他這弱點從小就被人說東說西，還真沒有聽過凜這樣說話的。「不是我想這樣說、說、說、說話的啊！」其餘三人不約而同笑了，瞿恩先是強行忍住，後來也實在忍俊不禁。
「哈哈……不好意思，我不是想為難你的啊！」凜脫下項鍊，「來，只是借的呀。」
接過玉佩後橙仔雙手相十，口中唸唸有詞彷彿在唸什麼咒語，瞿恩燦笑，衾辭卻眉頭一皺。凜困惑，見到橙仔手中發出的綠光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。綠光從手漫延至全身緊緊包裹住橙仔，本來隱形的翅膀這時清晰地顯露出來，頭髮的尾端發出刺眼的藍色光芒。這藍色很熟悉，熟悉得令凜忍不住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它。
瞿恩見狀馬上喝止，衾辭也立即拉住凜。「凜啊，你要忍耐！」
衾辭的話語及時讓凜回復清醒，橙仔這時也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把玉佩遞回給凜。
「真沒想到這樣還不夠……」
「你口吃好了！」凜震驚。橙仔自己也嚇了一跳，然後不好意思的騷騷頭，「短暫效果而已，謝謝您……」凜拿回玉佩重新戴到頸上，突然一股鬱悶湧上喉嚨，讓凜反胃，好不容易忍住了這時胸口又在絞痛著。凜的呼吸出現困難，一喘一喘的很是辛苦。
衾辭緊張地抓住凜的肩膀想要做些什麼，但她現在的思緒混亂，別說想辦法了，她自己也快要緊張得窒息。瞿恩和橙仔看在眼內，也是想不出什麼辦法，可神情都比衾辭淡定多了。
旁邊閃過一抹白光，幻幻冒出來塞給凜一顆黑色的藥丸。慌忙吞下後，凜總算覺得比較舒服了，雖然心還在隱隱作痛，但至少沒再氣喘了。幻幻的出現讓橙仔變得好不自然，「你還有臉回來？」
「我做錯過什麼嘛！精靈是跟夜行種有世仇，但我幻幻個人是沒跟他們結怨啊！而且，我離開那天我就說過我不再是精靈耶，不信你看。」幻幻掃起額上的劉海，一個黑色的龍紋露了出來。這龍跟凜玉佩上的龍很相似，除了顏色以及角的數量外，兩龍根本是同一條。幻幻額上的龍有三隻角，凜的只有兩只。明眼人會說壓根兒就是一樣的，要不就是同一款龍。這兒的都是明眼人，大家倏然好像明白了些事，不過各人理解的應該不大相同。
瞿恩首先開口，把他的理解說出來，「幻幻殿下你成為了血族是吧。」
「沒可能沒可能！是誰傳承你了？二代的應該全數被殺了啊！」衾辭激動的說道。她的驚訝全部寫在臉上，頓了許久才繼續說：「不然我怎麼一直找不到他們……」此時她的面上只有茫然。
血族不過是一種人的統稱，那種人只要有血就能稱霸天下。誰都能成為血族，得到傳承就得到身份，同時得到血族的能力。人們以代數分辨血族的純正，代數越小能力便越強大，龍角的數量就是血族們被傳的代數。歷史上甚少有他們的消息，可一切關於血的都有他們的事，一直以來的傳聞也都跟血有關。不但能起死回生，還可以控制時間的流動，他們可謂是世界的一大漏洞。雖能控制時間，但不代表他們長生不死。原祖一代早已隱居，有的甚至而結婚生子然後自然地老去，二代則被某人大屠殺掉，衾辭怎麼找也找不到一個。
幻幻指住凜，「他的……」
「衾辭，這已經不重要啊！」凜打斷幻幻的話，把衾辭拉到一邊借一步說話：「不要在意這些小事，總之幻幻不會對你不利啦！」
已經悄悄消失于房間之中，幻幻不發一語就離開了，真符合她獨有的性格。場面氣氛有點僵，凜不知是想緩和氣氛還是什麼，他開口問：「所以我要住在哪？」
「凜，過來精靈之地跟我一起住好不！」回復平常的樣子，衾辭如此答道。「好啊。」凜也爽快地回答。
他們回去的方式也是叫小義和櫻子過來。小義本想負責帶瞿恩，被櫻子搶先了，他隨便抱怨一下，拉起凜飛走了。橙仔猶豫了良久，最終不好意思的拉起衾辭，「不好意思……失禮了……」
回到精靈之地，橙仔像逃犯一樣飛快跑走，凜問衾辭橙仔怎麼了，衾辭聳肩說不知道。小義還有別的工作，放下凜後也匆忙走了，櫻子不要臉的黏在瞿恩身上，之後都讓瞿恩不情願地請走了。
「好了，凜先生我帶你去你的房間。」瞿恩走在前頭帶路，凜聽話的跟在後面，衾辭當然也會跟在後面。精靈之地偌大而空曠，基本上就是個草木扶疏的地方，眼所能及之處全是一層的樓房，屋頂統統都有一個花園。凜的小屋門上刻著一枝羽毛，推門進去第一眼見到的是鋪滿塵埃的飯廳，「勞煩你先住在這裏，晚點我會來打掃的。」
「不，你忙你的吧，我自己打掃就好」凜果斷拒絕了瞿恩的好意。
安頓好凜，瞿恩也先離開了，衾辭這才記起被她拋在腦後的櫻落。四處張望都完全不見她，衾辭拿出手機撥號櫻落的手機。「……喂？坦娜你是不是已經回去了……」
一把不是屬於櫻落的聲音說話，「喂，你是手機主人的朋友嗎？」
「是的。不好意思，請問你是……」
那邊沉默了好一會，「我叫柳丁。」聲音充滿猶豫，說話的人似乎不希望告訴衾辭自己的名字。衾辭這時想起了另一個人，他的名字也有同一個字……「橙仔仔！你在哪，橙仔仔！」周圍尋找橙仔的蹤影，衾辭走遍整個精靈之地也找不著，最終她放棄了，繼續和柳丁聊。
「你口中的橙仔是只精靈嗎，他過得怎樣？」那邊熱切的問道。
衾辭想了又想、想了又想，直至柳丁焦急地追問時衾辭只說了幾隻字：「他吶，還不錯！」
柳丁呼了口氣，「那就好……那個，我不方便去你那邊，你能過來拿這部手機麼？」衾辭果斷說好，然後就動身前往柳丁的所在地。
那是加羅提瑪北邊一棟三層高多樓房，前院種著許多花花草草，紅黃藍綠紫五光十色的好不美豔。柳丁就在前院澆花，但，她是坐在一張輪椅上，行動怎麼說也算不上便利。澆著花的柳丁背影充滿釋然，衾辭明白那種感覺，就是知道在乎的人安然無恙的那種釋然。衾辭在乎的人當然是凜，柳丁心裏的人，相信就是橙仔。至於為什麼在乎？橙仔和柳丁大概是對分散兩地的兄妹吧。
衾辭從背後呼喚柳丁，她便馬上轉過頭來。一塊被畫花了的面容放在脖子之上，櫻桃小嘴笑著說道：「抱怨我行動有點不便。」衾辭騷騷頭，「我也不好意思啦，坦娜那冒失鬼連手機也可以掉了，真是的！」柳丁邀請衾辭進屋坐坐，兩女也就上樓喝茶去了。
「柳丁子你跟橙仔是兄妹麼？」一來被問這樣個人的問題，而且還得了個奇怪的稱呼，柳丁有點愕然。衾辭還一面興致勃勃，想要知道答案的樣子。柳丁有點為難，「那個……是的……」跟橙仔好像的說話方式，剛才談電話時不覺得，現在聽起來簡直一模一樣，衾辭心想人的行為果然會說明一切啊。「謝謝你的茶……」
「咦？你走了啊……」柳丁失落。
衾辭搖搖頭，摸著柳丁的頭髮說道：「不是呀，你的花園好美好多花，我可以下去看看麼！」她的雙眼發光，「可以嗎？」
柳丁答道：「可以呀……隨便……」語畢她便領著衾辭下樓，去到剛才的花園。衾辭雀躍不已的走在前頭，比柳丁還快到達花圃中心。「柳丁子，這裏的花好美好美好美真的非常美！」衾辭異常激動，激動得柳丁有點困惑。
衾辭在花圃之中轉圈，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樣自在。難怪柳丁看不明白，她的家鄉從來都沒變過，她沒經歷過家園被毀，所有徹底化為零的感覺。柳丁雖然長壽，可她始終不夠衾辭命長。衾辭比柳丁見過太多，相信這世上能與衾辭相比的，不多於三人。
柳丁有聽過衾辭的名字，僅只名字而已。其實衾辭在各個地方都頗為知名，當中以精靈之地和加羅提馬最多人知曉，前者是因為橙仔的緣故，後者是因為紅葉聽聞過她的能力而四處尋找她。
柳丁本來是不需要坐輪椅的，但她經歷過一場意外，那場意外可以說是紅葉和衾辭間接造成的，不過三個當事人也不知道。「那個……有個人想要見你，你可以去見見他吧？」柳丁猶豫了好久，「那個地方有更多花……但不知你是否願意……」
「好呀，馬上去！」一如既往的爽快，衾辭拉住柳丁的手碎步跑往門口，「柳丁子，我們一起去！」柳丁嚇一跳，好久沒人會來找她了，儘管衾辭感興趣的是花，衾辭會主動邀請她這讓柳丁心底有種久違的溫暖感覺，離鄉別井失去的溫暖。
「謝謝……」
衾辭停下腳步，「謝什麼？好東西要大家用享呀。啊你坐輪椅會不會不方便，我抱你過去好不好？」說罷衾辭真蹲下來作勢要抱起柳丁，再次嚇一跳的柳丁連忙搧搧手說不用。衾辭笑道：「哎呀不打緊啦，我可是很強壯的！」
「那……麻煩你了……」
「不麻煩。」衾辭笑著抱起柳丁。柳丁於是用口帶路，不一會兩人已經跟樓房有一段距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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